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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瑞龙/李达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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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歌里唱的不同，1995年并没有机场的车站，李达康是坐船去的日本。

他在京州搭上绿皮火车，一路伴着车轮倾轧在铁轨上的隆隆声便到了青岛。

1980年青岛与日本首次开通友好航线，到了1995年，理想之国号已是当时往返两国间规模最大的客运游轮。李达康再三表示自己是去学习的，坐飞机就行，常务副省长赵立春却坚持在公派申请表的交通费用上大手一挥，批了个漂亮的数字。

这可把赵副省长的亲儿子赵瑞龙羡慕得不行，他长这么大也就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去了一次美国，在美国读博的大姐给他订的机票还是经济舱，硬得跟木板儿似的座位一趟就是13个小时，腰都快断了，哪儿是人受的。

小赵越想越不平衡，想到与自己失之交臂的海风、美女与自助餐，愤愤感慨：哥啊，到底咱俩谁亲生的。

李达康捏捏他的脸，此番远渡重洋，为的是汉东百姓，亲生那也是人民的亲生。

做了两年副县长，官话那是张口就来。赵瑞龙闷闷不乐扁着嘴，坐回京州市招待所房间的椅子上，看李达康收拾他的手提箱。他闲不住，在一旁指手画脚，还给李达康递东西，李哥，手电筒；哥，防晒霜；哥哥哥，伞……也分不清是真心实意还是捣乱。

李达康嫌他把自己收拾行李的顺序都给弄迷糊了，便回头说赵瑞龙你是大白鹅啊，咯咯咯你怎么不红掌拨清波呢。

赵瑞龙噤了声，又忍不住最后在嘴皮子上占点便宜：“那哥你别忘了带上我。”

“就你……”李达康回头眯着眼打量一番，又转回去忙手里的事，“检疫能过关吗？”

“您还不信任我，”赵瑞龙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咱是合格肉，放心的肉。”

赵副省长家的儿子就是鬼点子多，顺口一贫倒启发了他的灵感，看着地上另一口大箱子，那办法可就来了。

李达康再回头时正碰上赵瑞龙努力把自己的小腿蜷进他的行李箱，画面太有冲击力，以至于李达康一个没注意，脚底下被行李箱绊了一下。幸好他及时扶住对面的桌子，不然肯定给赵瑞龙来个“盖棺定论”。

“你干嘛呢！”李达康踢了踢行李箱的边缘，用力不大，行李箱纹丝不动。赵瑞龙让他刚刚一吓，正好把最后的小腿也塞了进来。看李达康叉着腰拿小眼睛瞪他，赵瑞龙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正巧他穿着大红色的外套，活脱脱一不知好歹的赖皮大龙虾，恨不得连行李箱带人直接扔进锅里煮了才好。李达康又转念一想，那可不成，行李箱公家发的，宝贝着呢。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赵瑞龙深情背诵着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如果不是此刻狭窄的空间束缚了他的动作，说不定他还能比划两下。

李达康算是听明白了，他坐到对面书桌上，捧起水杯喝了口茶，晃着腿，看赵瑞龙给自己加戏加成男一号。

“想让我带你走，你有云彩轻吗，还一片云彩。”

“李哥，咱们共产党人讲究实事求是，物理课教了，一片云彩有好几百吨重呢……”

“就你物理学的好，苹果没砸你头上都算物理届白折了第二个牛顿，”李达康因为这知识点的盲区而有些心虚，“不是，咱们什么咱们，你入党了没啊？”

“这不快了嘛。”赵瑞龙嘻嘻哈哈打马虎眼，李达康见他仍旧没有从自己行李箱中自觉滚出来的意思，跳下桌子，绕到正面，蹲下身来，俯视赵瑞龙。

这个距离真适合啵啵啵，小公子心里的算盘啪啪啪打得跟心跳一样快。

“哥，你就带着我怎么了……”

“别吵吵，你出不出来，待会儿箱子都撑坏了。再说了谁提得动你。”

“你托运呗！”

“那你等会儿，我得找个托运熊猫的笼子去。”

赵瑞龙听了喜笑颜开：“原来李哥心里我是国宝呀。”

李达康哑口无言，绕是平日里以笔为枪，对着赵瑞龙笑得像三鲜馅儿饺子一样的嘴脸，那枪也是一个子儿都蹦不出来了。

他蹭地站起，向书架走去。赵瑞龙以为李达康生自己气了，忙不迭想要从行李箱出来，结果怪自己这一身肉太不争气，卡了个正正好好。

赵瑞龙哼哼唧唧，李哥李哥，帮帮忙。

咋了？

卡住了。

就听见远远传来李达康噗嗤一声笑，赵公子这是自作自受，也怨不得他亲密的李哥看笑话。

李达康还算有点人性，慢慢悠悠又折了回来。赵瑞龙感激涕零，还是我哥对我好，我给我哥当活宝。

没想到李达康还留一后手，卡在箱子里的赵瑞龙那就是现成的词典，解的哪个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赵瑞龙只觉得脸上啪嗒一凉，好像被贴了什么东西。

李达康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这才伸出手，像刨春天里的竹笋似的，把赵瑞龙从地上拔出来。赵瑞龙哧溜跑到洗手间去瞧李达康给他贴了什么，不看不要紧，一看他自己都笑了，肉肉的脸上多出来一只大熊猫，自恋的赵公子不觉得害臊，反倒美美欣赏了一番，瞅这脸，倍儿可爱。

一高兴，也就没再计较谁是亲生的，只道甭管谁亲生，我哥真是我亲哥。

人民亲生的李达康在青岛码头的候船室等着开船，他到的有点早，怪无聊，买了份当地的报纸看起经济板块。赵瑞龙就在这个时候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他眼前，李达康甚至怀疑地看了看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行李箱，思索了一下一路走来行李箱有无重量变化。他怕不按套路出牌的小赵同学真把他一箱子东西倒了换成自己。

“哎哟好哥哥，我哪儿能啊。”

不请自来的赵瑞龙熟练地坐在李达康旁边的座位上，李达康盯着他，半晌没说话。赵瑞龙这是放寒假了？九月的太阳高高挂，这才刚刚开学好不好。

“哥哥你怎么这种时候转不过弯儿呢，这不是周末嘛，京州离青岛又不远，我来旅个游不行啦？”

旅游旅到码头，这品味也是别具一格。李达康不拆穿，他想起秘书任第一年赵瑞龙初三，那时赵家大小姐出国读大学，在机场小少爷八爪鱼似的扒着姐姐的行李箱不松手。记忆中天真可爱直白地说姐姐能不能不走的小男孩现在也成了大学生，个头长高的同时也懂得了拐弯抹角和藏着掖着，再过几年进了社会也许连这一丝别扭情绪都会消磨殆尽。

不是李达康悲观，只是现实大多如此，让他不得不这样假设。他难得不往回怼赵瑞龙，反到让小赵同学有些不习惯，说李哥你看你，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李达康脑子里那些感慨啊假设啊就像窜天猴一样给放跑了，赵瑞龙还是那个赵瑞龙，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他摸了摸鼻子，初秋的正午天气闷热，纵是在候船室，海边吹来凉风习习，仍旧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燥旋绕在头顶。

“我去买可乐，你看着行李点儿啊，别乱跑。”

赵瑞龙才不会乱跑，他还有正事要做。李达康一离开座位，他就迫不及待开始了他的艺术创作，等李达康回来，他也刚好完成。

“……赵瑞龙你对我的行李做了什么。”

李达康发呆，连手里的冰镇可乐都忘了递出去，赵瑞龙倒是不见外，从善如流地接过来。

“啊，不好看吗李哥？”

看着被贴满了熊猫贴纸的自己的手提箱，李达康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赵瑞龙装傻充愣，摆出他自认春光灿烂的笑容，闪闪发光简直能用爱发电。

“撕了撕了，让小日本看见，说闲话。”

“就说你女朋友给你贴的呗，”赵瑞龙抬头挺胸理直气壮，“我牺牲一下，变个性，没啥大不了的。”

李达康说呸呸呸你自己送过来也没问问我要不要，手上没停，简单粗暴地去撕手提箱上的贴纸。赵瑞龙可不干，连忙把可乐先放一边，拉住李达康的手，紧紧攥着不撒，像七年前抱着他姐的行李箱一样执着。

“李哥李哥李哥，”赵瑞龙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李达康就开始头疼，“你看，你不带我走，你带着我兄弟们总行吧？”

赵瑞龙指的是这一箱子的贴纸。儿子跟贴纸称兄道弟，让赵立春知道了可能要气晕过去。李达康都要被逗笑了，脸上还是那副绷着的表情，手上的劲却软了几分。他要真想撕，赵瑞龙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哪儿能拦得住。赵瑞龙见这套欲擒故纵起了效，赶紧得寸进尺煽风点火：“哥呀，你就让我的同胞陪你度过异国他乡的每一个夜晚。李白说的好，举头望明月，低头行李箱。”

“你可拉倒，小心我告你侮辱国宝罪。”

“啊？哥你又驴我，哪儿有这罪名，你原创的吧！”

李达康还想回点什么，就听见由近及远大船的声响逐渐清晰。广播里循环播送着他这一班的上船通知，是时候道别，他拉起手提箱，推着行李箱，跟赵瑞龙说再见。赵瑞龙嘟哝着怎么这么快啊，哥你再看看是不是这一班，别搞错了，最终不得不挥了挥手，看李达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船开起来后，李达康坐在舱内的座位上，头向后枕，伴着午后的海风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和赵瑞龙坐在电影院的后排，赵瑞龙喝着心爱的可乐，他自己捧着中杯爆米花。他低头去看那爆米花，却发现爆米花一粒粒都长成了大熊猫的模样。更诡异的是，一颗赵瑞龙端坐在大熊猫之间，毫无违和感地冲他招手，说着什么话。李达康凑近了听，那颗赵瑞龙正在唱《长大是件麻烦的事》。

醒来已是傍晚，日本那边的海岸近在咫尺。李达康思考这算不算噩梦，手指却下意识在手提箱光滑的贴纸上蹭了蹭，没来由笑出声。

TBC

倒数第二段是对 @球 同学的致敬www